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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茅草屋
(文:刘润山)
俗话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人在非洲也就常常说点非洲事儿。最近我在与当地人搭讪时侃到了非洲的茅草屋,大家七嘴八舌起来,围绕“茅草屋的寿命”这一“重大而严肃”的课题发生激烈碰撞,谁也不愿甘拜下风,其中来自奔戈马的鲁雅族人哈伊萨和来自艾穆布的卡姆巴族人穆瓦利基分别是“长寿族”和“短命派”的代表。哈伊萨满有把握地称“最少30年”,而且是“亲眼所见”;穆瓦利基则摇头否认说“最多3年”,同样是“亲历目睹”。 哈伊萨好像有点什么病,平时水瓶子不离身,几分钟就灌一口儿,争论时灌水频率成倍增长;穆瓦利基平日爱搔头皮,此刻几乎是手不离头了。我既怕哈伊萨灌坏了肠胃,又怕穆瓦利基脑袋搔成光瓢,赶紧出面调停:“二位说得对:年年坚持维修,寿命可以到30年;3年推倒重盖一次房,常住常新,好处也蛮大。”尽管如此,他俩还在不停地灌水和搔头皮。
不管茅草屋的寿命是3年还是30年,反正非洲人世世代代就这么住过来了,直到现在仍然是80%农村居民的掩蔽所和避风港,而且他们能说出茅草屋的许多优越性,甚而表现出某种自豪感。一位见面经常和记者打招呼,但记者并不知其姓名的年轻人说:“住茅草屋安静,下多大雨也听不到声音,晚上睡觉特香,不像铁皮顶那样丁丁当当地敲鼓。眼下茅草比铁皮瓦贵得多!”这大约与中国诗人杜甫那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体会不谋而合,只不过杜老先生的草房铺了“三重茅”,销声效果更佳。这位青年人还谈到茅草屋的另一大长处,即“凉季暖、热季凉”,这又是那些铁皮瓦房子无法媲美的了。那么,茅草屋有没有缺点?“有!”小青年很客观,说:“两大致命缺点:一怕白蚁,二怕着火”,只是没提遭遇风害时会不会“卷我屋上三重茅”。
我在非洲多年,所见茅草屋颇多,深信它是非洲最典型、最传统的房屋建筑。这些茅草屋尽管大小和造型各异,或圆或方五、或长或短,或高或矮、或尖脊或平顶,但其材质和进驻手段却别无二致,大致的模式是:在四角(方)或周围(圆)立上木柱,然后用手指粗细的藤条编成中国围棋形状的外两层篱笆,留出小门窗,再把鲜泥巴塞入两层篱笆中间的夹缝里敲实,墙体大功告成。接下来第二步是把长木棍搭成四檐出水的起脊型或一檐流水的平顶式,用麻绳捆紧,上梁工序亦宣布告竣。剩下的就是蒙房顶了,一般是用草原上省长的那种人头高的蓑草一茬压一茬地铺平,用绳子一圈一圈地盘绑在屋梁上,至此人们就可为项目竣工跳一场“恩戈玛”了。这种建筑工艺在非洲几乎是数千年一贯制,很少例外。 那么,非洲茅草屋为什么能长盛不衰呢?首先是由于传统守旧和神鬼迷信在作祟。根据非洲人的观念,衡量人是否富有的标志是牛羊的数量,而不是房屋的好赖。你可以看到许多人牛羊成群,但仍然心安理得地住在茅草屋里优哉游哉,谁也不笑话谁。在许多人看来,祖宗传下来的这笔遗产已近乎属于“极品”,没有再改进必要了,终生在此栖息“吾愿足矣”。更有一些地区的部族人相信,谁在茅屋群里擅自盖起异型房屋,神鬼妖魔就会咒死他们全家。如此不祥,哪个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逆天而行呢?传统守旧和神鬼迷信扼杀了非洲人的创造力。譬如,他们见外国人用泥土烧砖制瓦感到新奇,以为这是从国外传进的了不得的“新技术”,其实他们自己早已开始用泥土烧陶锅陶罐了。
非洲地处热带,充沛的雨水和暴烈的日晒对茅草屋的破坏力暂且不论,就是那挖土垒土、以草木为食的无穷无尽的白蚁也足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草舍蛀得摇摇欲坠。例如,肯尼亚塔莱地区一个村子的妇女自发组织了一个互助建房队,结果是她们前边建、白蚁后边吃,又没钱买杀蚁药,搞得她们凉气攻心!实际上,年复一年的更梁换柱、拆顶易草或不停地盖屋挪窝未必不让许多非洲人感到头大,城里那些永久性的砖瓦屋早已他们眼热了,于是有人开始造传统和迷信的反。不少人自己学着脱坯烧砖,但有的地方土质不好,烧出来的砖像糠饼子似的掉渣儿,即使如此也比泥土好,扣上铁皮瓦先住起来;也有些人干脆买水泥打砖,房子不能一气呵成那就分段“呵成”,十年磨一剑,所以在农村你会看到许多建至“半途”而尚未“废止”的水泥结构房屋。可喜的是,当你乘飞机在非洲上空经过时,你可以看到地上有许多散散落落的发光体,那就是人们盖的铁皮瓦房。有了开始,也就有了希望。
当非洲广大农村在缓慢地进行着一场“住房革命”的时候,大中城市和各旅游景点却悄悄地“返璞归真”。茅草屋是非洲最具代表性的特色建筑,许多外来的投资者“慧眼识金”,不失时机地来了个“普及基础上的提高”,建成许多情调高雅、散发着非洲土趣的“茅草屋”宾馆饭店,招揽了大批国内外游客入住。例如,在内罗毕中国援建的体育场馆对面,韩国人就修建了一座规模很大的“旅行公园”饭店;在内罗毕野生动物园旁边,意大利则开了一个大型的野生动物烧烤店……。这些饭店的建筑一色茅草屋式样,显得既粗犷又典雅,当然它已不是原来意义上的茅草屋,而是外糙内秀、表生里熟,亭台楼阁全部是木制结构,用粗粗细细歪七扭八木柱支撑,木板块排成茅草形屋顶足以以假乱真,但你享受的服务绝对是现代化的和一流的。除此而外,还专门修筑的灯光布景舞台,在西洋乐和非洲鼓乐的伴奏下让你免费看非洲歌舞,包括从中国人那里学来的杂技。外国人开了先河,当地的投资者犯了“红眼病”,再也不甘寂寞了:“怎么?这是我们的文化!你们大鼻子蓝眼睛先拔了头筹,看我们的!”于是他们在城市周围、海滨湖畔、国家公园、野生动物保护区建起了星罗棋布的“茅草屋”旅馆,各显深通、争奇斗妍,什么民间义务、新鲜野味,让你不枉非洲一行。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但强龙未必能压过地头蛇,当地人自有当地人的优势,有的宾馆在水泥和板石结构的内壳外面用茅草装扮,看上去非洲乡土味更浓更酽。达累斯萨拉姆海滨就有一个大型茅草屋旅游宾馆,我曾于晚间在户外伞形茅草亭下点着蜡烛喝冷饮,服务人员没有忘记在你脚下点上一盘蚊香。
不管宾馆怎么“捣鼓”,说到底还是形似实非,缺憾是不可避免的,这时当地人又有了“馊点子”,把主意打到了部族聚居区,选择最典型的茅草屋村落作为旅游参观点,进村花钱买票,从内罗毕去马萨伊马拉中途就开辟了一个马赛人村居观赏区,那是外国游客经常光顾的地方。还有的就更绝了,索性在城市里建民俗村,内罗毕博马斯民间歌舞厅就是一例,在那里你不仅能饱览各部族五花八门的茅草屋建筑,还能欣赏非洲原汁原味的民族歌舞,和外国人茅草屋宾馆演的“阳春白雪”比,这里就得算“下里巴人”了。达累斯萨拉姆的卡吉托亚马民俗村就更有其独到之处了,那里浓缩了50多个部族的茅草屋建筑,全部用木头、粘土、石块、茅草及棕榈叶建成,和乡下的茅草屋没有差别,屋内摆着各部族生活、生产、战斗和娱乐的器具,包括炊具和床具,以及狩猎武器。外国旅游者可以租住民舍体味部族人的居趣,并在专门厨师的指导下用陶锅煮制当地饭菜,还可以在那里按部族仪式举行婚礼,伴着震耳欲聋的鼓点和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当一次非洲新郎新娘。
非洲的茅草屋是否应当在这块古老的大地上退出历史舞台呢,正如坦桑尼亚的一位记者所说:“当世界即将进入21世纪的时候,我们仍然居住在像稻田里鸟巢似的茅草棚里,甚至和鸡、羊同居一室,何以谈得上社会的发展与进步?”此言不假,但作为一种文化和传统,茅草屋毕竟庇护了数以非洲人的生息繁衍,从这个角度讲,它是功不可没的,应当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时代将茅草屋推上了一个新的舞台,体现它独有的现代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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