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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葛剑雄)
我曾在四川乐山,观赏过用整座山峰凿成的80多米高的大佛。我曾登上昆明西山,赞叹过一块岩石上雕缕成的龙门。虔诚的宗教信仰往往能产生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驱使信徒去完成惊天动地的伟业。但当我走进埃塞俄比亚拉里贝拉的梅法哈尼·阿莱姆(救世主)教堂时,还是不得不感到难以置信的震惊——这座高11米、长33米、宽23米,有28根石柱的大堂竟是在整块岩石上凿成的!而这样的教堂现在还有11座之多! 尽管我事先看过一些资料,但是抽象的数字并没有给我太多的意外,何况我这一路经历了很多阿拉伯、迦太基、希腊、罗马、埃及、努比亚的历史文化遗迹?而且昨天傍晚我们的车队曾经过它门前的公路,看到的只是一片像建筑工棚一样的铁皮屋顶的脚手架。只是当我在晨曦中沿着在岩石上凿出的台阶一步步下降至教堂的大门(当然也是凿在岩石上的)时,我才一步步感受到它的巨大和宏伟。 公元12世纪末至13世纪初,统治罗哈一带的拉里贝拉国王控制着今埃塞俄比亚北部和周围的广大地区。依仗强大的国力,这位笃信基督教的集中5000名工匠,花了30年时间,凿成这批教堂。1221年拉里贝拉去世,他的遗体就葬在其中的戈尔戈特教堂。现在覆盖在这片教堂上的屋顶和脚手架,是为了使这些有800多年历史的世界文化遗产不再受到风沙烈日的侵袭。现在每座教堂都有专人看护,教堂内部不允许用闪光灯摄影,部分区域不对游人开放,尽量避免人为的破坏。但直到1977年,它们还沉睡在海拔2600米的高山荒莽之中,不为外界所知。或许正因为如此,它们才能够保存至今。 拉里贝拉一带覆盖着很厚的火山岩,这些教堂按地形地势,集中分布在三处。同一处的教堂之间都有地道、深沟或岩洞连通,形成一个整体。从它们的形状、结构和周围的地貌观察,都是先选择合适的岩石凿成整体,然后再雕凿其内部结构的。因此这些教堂的每一部分,除了木料大门外,都与整座山岩连成一体。这些教堂与其说是建筑物,不如说是鬼斧神工的巨型工艺品,并不因为材料的单纯而显得呆板。如果说阿莱姆教堂是以大取胜的话,其他教堂就各有千秋。就在它不远的一处山坡上,你可以看到一个立体的十字架,穿着白衣的教徒正围着它祈祷。走近时你会发现,这是一座深入地下20多米的十字形圣·乔治教堂,远处看到的只是它的屋顶。它与四周与由深沟分隔,并且有地道连接其他教堂,有通道进入旁边的山村。埃曼纽尔教堂被称为红色教堂或红墙,因为它的外墙都是红色的火山岩,而这些岩石又被雕琢得像木材一般,可以看到线条分明的横梁和门框。玛利亚教堂内部的装饰更加精美,天花板和拱券都以浮雕和彩色组成形态各异的图案。那座双子教堂从外面看连成一体,进入内部后却发现是两个结构不同的大堂,中间有地道相连。每座教堂旁都有排水沟,有的还有水井。 当年拉里贝拉国王动用如此大的人力物力,造就如此奇迹,固然是出于宗教虔诚,但也是天时、地利使然,既为形势所迫,也充分利用了地理环境。 从公元7世纪后,阿拉伯人大规模扩张,伊斯兰教的影响逐渐遍及西亚、北非,并向南渗透,处于今埃塞俄比亚北部一带的基督教徒受到极大的威胁,他们与基督教世界的联系被隔断,朝圣活动被迫中止。为了保持自己的宗教信仰,也为了生存,一些教徒只能将教堂迁往高山之巅或岩洞之中,往往只能靠绳索攀登,由地道连通。拉里贝拉教堂群的建造正是适应了这样的需要,无论是教堂的构造和相互间的联系都反映了防卫的考虑。当我们沿着一条20米长的地道来到一处出口时,前面还有一段地道可以进入一座教堂内部,但那段地道的两端都可以关闭,显然是为了确保安全。另一方面,这一带缺乏适用的木材,却到处覆盖着厚实的火山岩。否则,拉里贝拉以同样的人力物力完全可以建造更大、更多、更壮观的教堂。而如果这里不是火山岩,或者火山岩已经风化破碎,或者是坚硬致密的花岗岩,拉里贝拉就只能望山兴叹。从这一意义上说,这一非洲奇迹是自然和人类共同创造的,也是这一段历史的忠实记录。 拉里贝拉目前还只有居民千余人,但自从这些岩石教堂被重新发现并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以来,游客、信徒、记者、考古学者、研究人员纷至沓来。我们拍摄时正是星期天,从清晨5点开始,穿着白衣的信徒就从四面八方涌向教堂,有的入内参加从6时开始的礼拜,有的围在教堂周围祈祷。 唯一的不愉快是这里无所不在、无时不有的苍蝇。因此,不少人手里拿着一段树枝,以便随时拂动驱赶,有的小孩还将树枝送给我。我在说话间,忽然感到喉咙口有什么东西,好不容易呕出,发现口水中竟有一只苍蝇。赶快在脸上、手上涂上防蚊膏,大概是涂得多了些,后来用手一摸,脸上粘着一只死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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